【九州】此生此世
是一生之盟之后的故事
西门穿过太清宫曲折弯绕的长廊，到了后花园的一处小亭。是深夜了，月色不算明朗，隐约看见不远处的亭中一人独饮的身影。
姬野也看到了西门也静，她今夜没有穿常穿的淡紫色衣衫，而是穿着月白色的衣裳，姬野在深夜隐约的雾气中看见她，几乎想起身大喊。
“羽……”他看见西门渐渐走近，看清了她的身影，自嘲地摇了摇头。
那个让自己牵挂的女孩，也许正坐在宁州苍青色的古树上，对着月亮唱歌。也许她早就死了，她的羽人朋友把她的骨灰埋在树下。她也许一世都不想再见到姬野，姬野却时常想着什么时候她再捂住他的眼睛玩猜人的游戏。
姬野就会说：“是一只小猪吧。”然后听她很动听地笑。
“西门，自从我们进入天启之后，就很少有共饮的机会了，今夜找你来，不过是想回忆过去的时光。”姬野示意西门也静坐下，为她斟满了酒。
西门也静缓缓坐下，却低头不看他。今天的姬野与往常不一样，他的拇指上戴着天驱的指套。而在他带兵攻入天启城，坐上了太清宫的王座的时候，他就摘下了这枚指套，将它放在盒子里。今夜他却戴着这枚指套，指套在月光下泛着冷冷的光。
“我想起从前野尘还在的时候，我们在荒原上点起篝火，围坐起来，羽然在中央跳舞，阿苏勒坐在我旁边，项空月和龙襄赌酒，你看着他们，笑得像个孩子。”
西门没有说话，也没有喝酒。
姬野的脸上渐渐浮现了笑意，他继续说：“龙襄虽然是个杀手，性格却很朴实，被项空月骗得团团转。”恍惚间，他仿佛又见到了篝火的火光，火光映在阿苏勒清澈的眼睛里。
西门摩挲着酒杯，轻声地说：“可是野尘已经不在了啊。”
姬野轻轻地颤抖了一下，仿佛大梦初醒。
他想起他登上太清宫的王座的那天，发布的第一条政令就是修建墓地。等到那些墓碑终于修建好的时候，姬野望着那些林立的墓碑，仿佛与往昔的伙伴沉默地对视。他们中有些人说要为妻儿挣得一个和平的时代，有些人说要跟随他一起夺得天下，有些人只是举起手，拇指上的指套泛着苍青色的光，高呼“铁甲依然在”。
可是他们都没能活到梦想成真的那天，那些林立的墓碑下面甚至都不曾埋葬着他们的尸骨。
姬野沉默。西门却缓缓抬起头，说：“殿下北伐之前，我上书七次，殿下北伐归来，我上书七次，殿下今夜找我，只是为了回忆往昔吗?”
姬野沉默地与她对视，良久，他说：“西门，我下令不准议北伐之事，你不怕我杀你吗?”
西门愣了一下，她突然想起来眼前坐的已经不再是那个总是不甘的男孩了，他是大燮的开国皇帝，神武王姬野，他握着天下的权柄。
西门说：“姬野，我不怕你杀我，我只是怕你孤独。”这次她没有叫姬野殿下。
姬野知道她说出那句话的一刻，自己在这场对峙中就已经失败了。西门太了解他的弱点了，即使他用权力武装自己，还是会有人直击他的内心，那里住着一个总是不甘的男孩。
“我看见他了，他穿着黑色的铠甲，他的马也穿着黑色的铠甲，他明明全副武装，神色却很哀伤。”他仔细的回忆那天的场景，心口突然坠坠的疼。
“都是当大君的人了。”他轻轻地说。
“都是当大君的人了。”他又重复了一遍。
“你们约好永不再见。”西门插话。
“西门，你知道的。”姬野对她早就知道这件事并不感到惊讶。
“这个指套本来不属于我，拔出西切尔根杜拉贡的也不是我，可是我却成了天驱的大宗主，那么多人追随我，我站在他们的尸骨上，得到了权力。”
“他的体内留着武神的血，只要他想，带领铁浮屠冲向东陆，我挡不住他，就像麻木尔杜斯戈里亚没办法刺穿西切尔根杜拉贡一样。”
西门说：“可是你知道他不会。”
姬野的眸光黯淡下去，他想起那天阿苏勒清澈的眼睛里有了阴霾，像是火焰烧完后留下灰烬。
西门说：“你只是觉得他不是你认识的那个阿苏勒了，那个在东陆举目无亲，一无所有，连生命也要被夺走的少年了。”
姬野沉默，他时常想起阿苏勒，不过他想起的那个阿苏勒，不是那个身穿铁甲的青阳大君，而是第一次在演武场相遇时那个孱弱的青阳世子。
“姬野，还不算晚。”西门看着姬野，眼睛里还闪烁小女孩的纯真，可是明明她已经是这个国家地位最高的几个人之一了，见过很多鲜血和死亡。
“姬野，我和你一起去北陆，我们和阿苏勒一起喝酒，看着瀚州一望无际的草原，像是回到了过去。”
“我心里也很想再见到阿苏勒啊。”西门不自禁地笑了。
姬野却缓缓地摇头。他的目光越过西门，遥遥地望着天空，仿佛与万里之外的人沉默地对视。
西门沉默了一会，问道：“不可能了吗。”
姬野还是摇头：“西门，我们走的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，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。”
西门明澈的心怎么也想不明白，为什么昔日可以托付生命的朋友却最终刀剑相向。
“姬野，我累了，我回去了。”西门起身离开亭子。
她听见姬野在她身后说。
“西门，连你也要离开吗?”
西门没有回答，也没有回头。
姬野又说：“西门，我戎马一生，最终却什么也没有。”
西门远远地回应：“殿下说笑了，取得天下的人，又怎么能说是一无所有呢。”
姬野望着西门的背影，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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